愿为圣人门下走狗

江南往事

治怀还是个娃娃的时候便总听人吹捧吴中才子南京解元,虽然不至于如雷贯耳的躲不开,但是南省声议也是遐迩所闻。在治怀拜在沈石田门下的时候还时常有所向往他这位不曾见过的学兄,这样的人物将来是跑不掉的大造化了。

然而造化主之无常反复又岂容凡人试探窥测的?古语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可知是不无道理。似兀那修行的人,九九八十一难,便满满的做到了八十之数,却不曾通晓娃娃蒙书初几句“极高明而道中庸”,飞升到了半空,便要化作星辰,却活活的被上帝谪坠下来,直直摔入冥道,不可谓不叫人唏嘘惋惜。

唐寅谪坠那年,他十一岁,消息递来,沈师正趁着春色领他在惠山寺玩耍。本来吟咏歌罢,提笔都有新诗要落寺院墙头,苍头念了文师兄的书信,沈师捻管落泪,饱墨凝不住的滴下污了青青草色。

七十多岁的老先生扶墙哭的伤心,呼吸间好像风箱破落嗡嗡不止。

治怀当时想,若是我有了这样的遭遇,一定不能叫先生知道。那时候他只是以为先生兴许是因为唐师兄折了仕途而难过吧,那他将来也要下科场,替先生师兄足了寄托。

只是家里的阻力太大,父亲也只不过让他抱着一腔热血的考过了秋闱,再提春试,父亲直接将拟好的请爵奏疏甩了他一脸。

呵,太宗圣训,勋戚尊族不得科举。

他那时候乖的很,父亲不许,怎样都是不许,他只能颓丧的不再说科考的事情。这一辈子,也止步在南京解元之上。

沈师门下两个南京解元,最后殊途同归。

原先想的天真,三元及第去寻唐师兄,为他荐一个好职位。但是最后叫家世绊住在解元上,他才明白了,万一真如之前所想的做了,师兄想必也不会多乐意去做这个官。

嗟来之食,凡是读书捉笔之辈,哪个愿意低这一头?

也是心思纠缠在这件事上,他从遇不到唐子畏,到后来刻意躲着唐子畏。

若非沈师仙逝,两个南京解元怕是此生不会碰面。

正德四年,沈师仙去。治怀与唐寅同门十三年,第一次见面。

那是他远远的瞧见了文师兄引着一位青衣先生入门,问过一旁沈履,才知,这样褴褛落魄的先生竟然是唐子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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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师兄秋试频频落第,先生都不曾落泪。”治怀扯着沈石田的衣袖问“先生,唐解元总有出路的。”

沈石田叹道“子畏与文璧不同,文璧心性坚韧,年幼又多磨砺,为人敦厚温柔,他自己能给自己安心。可是子畏,唐子畏他....”

“唐子畏为人心高,向来有登天拔筹的志气。”沈履与记忆中的沈师重合在这一句评定上。“阿嗲在世同我说过,要我暗里多帮扶他。唐子畏其人好比那惜爱羽毛的孔雀,当年科场事故无疑是烧焦他羽毛的一把火。他之前活的多骄傲自甚,往后的日子便有多放荡自弃。阿嗲当年怜他,就是因为,那个吴中才子唐寅卒于其心了吧。”

沈履和治怀一般大,很多话也没什遮拦便不思量的说了出来“自你去年得中江南首案,吴中常有人将你与唐子畏做比顽笑,由此调侃他曾经自诩江南才子,奚落他曾经傲气。大家这样调笑虽然将你二人比在一起,可事实上,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也该知道我的意思。”

治怀了悟,他出身勋戚贵家,因着家世显赫断了科路。他不考学,回家就是荫封奉国将军,但是唐寅断了科举,在乡里便对的各种跟红顶白冷嘲热讽。并且他余生多长,这事生出的奚落,怕也就跟他多少年。年轻的时候唐寅为自己刻过一枚'南京解元'的章子,作画行书时常要压上,那当年落在纸上这枚朱,便是后来小人口头讥讽的话柄了。

原来,沈师当年哭唐寅,是老神仙早就一眼看穿了斯人的下半生,料到他着半生坎坷。

兴许,也是沈师爱他一身靓丽光彩的羽毛吧。

“唐子畏这些年颇好结交些一样不得意的老门生,又四处投书自荐。但是总不接受阿嗲二叔文世叔他们的接济,阿嗲要帮他都需多走几个旁的人的门路。阿嗲去年年底深冬月里看了唐先生的新笔还和二叔提到过,这些年熬得伊似是有些魔怔了,往后多照看着,别叫走岔了路子。可唐先生又许多年不曾上门,亏是阿嗲有心文世叔有意两边维系,二叔本就不喜欢他,如今阿嗲过身去,怕不能再有人暗地托人给唐先生手上递生计了。”

“世兄不必挂心此事,怀这里多存分心思就是。”

“是也!小师叔家世颇为富贵,又祖籍吴中,阿嗲重托,便指望小师叔了。”

“先师在世时候,说我是小神仙下凡承欢娱老迈,我自当不负重托为先生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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